为上手住客和自己写作——《白鲟》创作谈
(相关资料图)
博士毕业,我在香港还没找到教职、没有收入的时候,住过一段时间的劏房。所谓劏房,也就是我们所谓隔断房,房东把一套房子隔成几间,分别出租。“劏”字,古汉语中常用来指给家禽猪羊开膛破肚,实在是形象得很。我住的那间,连厕所15平米,盛惠8500港币一个月。我选择这个地方,一方面是它比较便宜(并不是在开玩笑),另一方面是因为它竟然有点温馨。
这所房子和一般那些“雪洞”式一览无余的出租屋不同,上手租客除了在厨房留下了一堆瓶瓶罐罐外,每一面墻上都贴了卡通墻纸,墻根一律贴了一圈红砖样式的,上面间或有绿草,远山绵延而上,遗留下的那张宜家双人床架边,竟有一棵参天大树的贴纸,几乎顶上了天花板。温暖的颜色包围之下,好像地方没有那么小了。唯一有些瑕疵的是,墻角像被火焰烧过,墻皮起皱,灰黑色地堆栈起来,像一团被定格的火焰。当然这并不影响我租下它。
由于洗手间和淋浴房是二合一的,所以地漏经常淤塞。房东相熟的水管工(也负责修电路,刷油漆)上门多次,我偶然问起上手租客的事,他和我说,在你前面住的是一个单亲妈妈,带了两个孩子,所以他们买了这么大的床。我说那墻角那团黑色是怎么回事。他说,她想给孩子做饭,又不会弄电器,过热起火,差点把房子都点了。
我后来搬离了那个出租屋,却经常想起那位母亲,和她遗留在厨房台面上的黑色染发剂,奶粉罐和各式空药瓶。我如今在大学教创意写作,有时也会在课上提及她,和她遗留给我的红砖绿树,以及那一点家的温馨。房子自然是晚期智人最主要的生活空间,也许很多地方一套房子有了一两个主人后就废弃或拆除了,但这显然不适用于香港。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租客,香港许多楼龄超过五十年的房子,可能有过几十个的“主人”,我始终好奇的是人们的故事如何串联起来。
《白鲟》就是关于上手住户与后来者之间或许不值一提的情感联系,也关于香港长期作为移民社会起起落落的特殊现象。白鲟作为长江里食物链顶端的猎人,在202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灭绝。但我始终相信,这类可爱又强大的动物,会最终回来。早前云南“消失百年”的三大物种——竹生羊奶子、大花石蝴蝶、异叶苣苔,2022年8月,消失115年的七子花、消失113年的极危尖齿卫矛也再现了。没有什么不可能的。
我的本职工作是研究与教授中国现代文学与电影,在《收获》微信公众号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毕赣《路边野餐》的评论转载,这也是今年我在微信上搜索“邵栋”的主要收获,和大多数人一样,我也有时候搜下自己,也不限于微信。写作小说,对我来说,纯是兴趣使然,是理性写作研究论文之外,对于文学直接到达的方式,有想法就写一点,没想法就搁笔,也没有参加学术会议或有关核心期刊的愿景。在此意义上,这很接近我选择文学道路最初的心情,心里的这团火焰,像出租屋墻上那团一样,没有物质性可言,不美观,但却也不能或忘。